便利洗衣店第二十九章：誓詞篇

便利洗衣店第二十九章: 誓詞篇


我常在想，
世界上最美麗的文字，
不是披著幾百年或幾千年歷史羽衣的詩詞，
也不是流行樂曲催人熱淚的歌詞，
而是誓詞。
一對相愛的戀人在婚禮上傾訴愛意、承諾未來的誓詞。


秋子在我家洗衣店裡，
寫著誓詞。
就在我失戀後的一個星期。

我常在想，
幸福就像是古早味壽司屋每日限量的頂級鮪魚刺身。
有人幸運嘗到鮪魚肉身與油脂在舌尖絲綢般化開來的完美口感，
露出幸福洋溢的模樣；
有人則聽見老闆說「抱歉賣完了，下次請早」只好失落地離開。
心裡感到慶幸，
自己剛結束戀情的霉運顯然沒有傳染給身邊朋友，
盡管自己吃不到，
但還是衷心祝福有幸嚐到刺身美味的幸運兒。


而且，
還得幫幸運兒寫結婚誓詞。


「你還記得很多年前我們打賭說過，誰先結婚就得替對方寫誓詞嗎？」穿著白色連身洋裝，靠在落地玻璃窗邊的秋子側著頭突然問道。
我有股不詳的預感。
「你輸了！我要結婚啦！」
她露出跟名字一點兒都不符的燦爛笑容，
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隨著她轉身而輕舞飛揚的白色裙擺顯得有點刺眼。
不祥，
當然不是因為秋子比自己早結婚，
而是沒想到自己要在失戀的狀態下替好友撰寫結婚誓詞。


我不知道愣了多久才回過神來，
苦笑說道：『我…… 剛失戀了。』
秋子往上揚的嘴角僵住了，
笑聲在空氣中凝結，
就連裙擺也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猶豫了半晌，
我勉強擠出個笑容：『但沒關係，誓詞我還是可以幫你寫。』頓了頓，忽然又想到甚麼似的趕緊補充：『那是如果……你不介意我是不祥人，哈哈。』
她小心翼翼地看著我，
體貼地問：「真的不會…太勉強嗎？」
『我堅持。』我沒勇氣望向右邊玻璃窗的倒影，因為我知道，會看到一張逞強的臉孔。『我堅持。我很想做些什麼，就當是身為老朋友的我送給你最真摯的祝福。』
秋子哭了，
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失戀後的第一個擁抱。


就這樣，
還沈浸在悲傷氛圍中的我要替好友寫誓詞。


秋子跟未婚夫翔的愛情故事，
包括中間的波折、誤會、爭吵、破鏡重圓等細節我都很清楚，
她性格與品味我也很了解。
花了兩杯藍山咖啡的時間來溝通，
我等秋子離開後，
喚醒大黑，準備開始下筆。


傍晚時分，
外頭的雨點滴滴答答地跳著舞，
風鈴慵懶地說著「歡迎光臨」和「謝謝光臨」，
店內響起此起彼落的聊天聲，
洗衣機淅瀝淅瀝地哼著荒腔走板的歌聲，
烘乾機轟隆轟隆地和著，
濃郁的咖啡香味牽著潮濕的雨味在空氣中滑翔，
我專心地，想著寫給秋子的誓詞。


也許是這幾天的心情亂糟糟的，
腦海中浮現很多字，
落到鍵盤上卻變成一副怎麼拼也拼不出圖案的爛拼圖，
再不然就是情緒沒到位。
寫了又刪，刪了又寫，
寫到最後整份文字檔案還是被扔進回收桶裡。


在夜幕般的電腦桌面上，
眼角忽然瞄到一份幾乎被遺忘的文字檔案，
取名：給幸福的自己。


我常在想，
自己跟『慾望城市』裡米蘭達的個性相近：
對婚姻沒有憧憬，
但還是想在自己在乎的人面前讀出誓詞，
用言語來表達自己對這份情感的重視，感恩，還有承諾。
原以為我們總有一天會走到那兒，
所以自半年前就開始用文字，
記錄下你的笑容，
記錄下發生在你我身邊大大小小的幸福回憶，
記錄下好多、好多想要跟你一起實現的夢想……


風鈴靜止了。
洗衣機與烘乾機靜止了。
原本在空氣中流動的咖啡香味也靜止了。
屏住呼吸，
大夥兒看似不在乎但其實偷偷留意著我的反應。
該是鼻尖的咖啡因子作祟吧，
我沒掙扎太久，
即鼓起勇氣打開這盒潘多拉。

需要面對的，
終究還是得去正視。
心想最壞的事都已發生了，
還有什麼事會比簡訊說分手來得更可怕的呢。


手指輕輕在觸控板點擊兩下，
文字猶如流星雨般墜下而佔滿了整片夜幕：


『經常聽人說，
上帝關掉這扇門後會開另一扇窗給你，
不是基督徒的你過去經常聽過就算，
有時甚至露出不屑的眼神。
但如今，
奇蹟真的發生了。


親愛的阿布你要記得哦，
第一次有人跟你說「我愛你」；
第一次有人可以完完全全接受不完美的你；
第一次有人讓你感受到被疼愛、被珍惜、被放在心上原來是幸福的；
第一次有人把你視為生活的重心、世界的中心；
第一次有人願意跟你編織屬於兩人的未來；
第一次有人讓你想愛不止這輩子，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
第一次有人使你領悟到在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原來是如此、如此幸福的一件事……


親愛的阿布你要記得，
你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幸福的人哦～』


讀畢，心感覺好酸、好酸，
滑下嘴角的淚水，
為何卻那麼地苦澀呢……


我常在想，
希望有個簡單的庭園婚禮，
在牧師與數十人來賓的見證與祝福下，
對著心愛的人親口唸出誓詞。
只可惜，
站在我眼前的人不會是你。


雖然無法注視著你雙眼說『我願意』，
但我還是由衷地感謝你帶給我的一切回憶，
感謝你讓我相信愛情、
相信自己是值得被愛的。


微笑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