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洗衣店第三十九章: 說好篇
我緊緊抓住了青鳥,
卻因此而失去了愛與被愛的權力。
幸福的人們啊,
你還在煩惱什麼呢?
*** *** ***
不怎麼熱愛西洋文學的我,
上一本閱讀的是衝著電影「Eat, Pray, Love」而跑去買的翻譯小說,
前後算算已有兩年;
600 多個日子後,
我又為了 Olivia Ong 演唱的「海枯石爛」,
上網找電影預告片來看,
隔天就把洗衣店交給隔壁二手書店的老闆看著而跑去書局買原創小說,
那就是由安妮海瑟薇和吉姆史特格斯主演的「One Day」。
情約一天。
花了近半年,
一直等到自己幾乎完全忘掉小說的劇情後,
我才有勇氣觀賞電影。
因為我知道,
自己一定會在那個「點」的時候哭得一發不可收拾。
果不其然就在貨車撞向騎著腳踏車的 Emma 時,
我的眼淚就像山泥傾瀉般狂奔出炙熱的身體,
無聲地、失控地,
往冰冷的空氣中滑翔狂奔而去。
我內心忍不住吶喊:
說好的幸福呢?
兩個人兜兜轉轉浪費了那麼多年的花樣年華,
好不容易克服一切,
終於等到走在一起的那一天,
結局不是應該「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直到永远」嗎?
為何兩個用心生活、努力讓彼此更加幸福的戀人,
無法執子之手走到幸福的盡頭呢?
淚水隨著洗衣機轉動的節奏流向店內每一個角落,
迅速淹沒了思緒。
我哭紅著雙眼潛入臉書的國度,
手指在鍵盤上搜索到查爾斯和 Dawn 兩人的帳號,
在訊息欄中寫道:
『大笨蛋!擁有了令人稱羨的愛情不懂得珍惜,你們還想怎樣?在愛情面前,還有什麼是不可以放下的?付出了那麼多的愛情為何不堅持下去?大 • 笨 • 蛋!』
76 年次的查爾斯是我認識多年的朋友,
跟 Dawn 在一起已快三年。
交往初期,
他總是抱怨女友在外頭跟其他男生搞曖昧,
兩人甚至幾度提出分手,
但到最後還是走過來了。
看著他與她在臉書 po 的出遊、聚餐、遛狗等親密照,
獨自坐在電腦前的我內心是滿滿的羨慕。
就在兩天前,
洗衣店打烊後的回家路上,
我遇上了一個人遛三隻狗狗的 Dawn,
用了兩杯咖啡的時間,
得知原來她與他不久前又在電話中大吵一架,
原因是:
Dawn為了查爾斯而跟其他男生斷絕關係,
沒料到卻發現原來他這些年來一直都有暗地裡跟其他女生搞曖昧……
「我很愛他。不想就此結束。」
在昏暗的街燈下,
我看見她眼神中的堅定與執著。
『那妳能夠 forgive and forget 嗎?』
「能。只要他還愛我,只要他回頭,只要他願意承諾。」
我忽然想起多年前寫下的「青鳥」:
一閃而過
青鳥轉過身 停住了脚步
你憤然離去
毫不猶豫地
只因你我之間 已容不下一絲空氣
静止的氣流
讓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一望無際的半空
是空蕩蕩的暗房
青鳥
一閃而過
我們總是以為幸福是理所當然的,
總是以為自己還有許多選擇,
總是以為鋼索下有安全網會接住自己,
結果最後,
總是被青鳥迷惑而傷害了自己愛的人與愛自己的人。
我曾緊緊抓住了青鳥,
卻因此而失去了愛與被愛的權力。
幸福的人們啊,
你還在煩惱什麼呢?
便利洗衣店第三十八章: 想愛篇
哭累了的他,
蝦子般光著腳側身捲縮在紅色雙人沙發上。
「我只是不想再抱著空氣睡覺,
這要求很過分嗎?」
看著他兩手緊握在懷裡的咖啡杯,
我不忍心,拿走他僅存殘留的記憶。
*** *** ***
「今天沒有藍山咖啡嗎?」
正好讀到第36頁「可以不用曬乾墊被了,不用分頭清洗大量的衣物了」,
思緒突然被一把斯文清秀的聲音打斷,
我放下手中吉本芭娜娜的『どんぐり姉妹』,
抬頭一看,笑了:
『哦,是宥。』
28歲的宥是便利洗衣店的常客,
吃過兩次他送的千層蛋糕,
才知道他是隔兩條街一家咖啡館的甜點師傅。
每週五晚都會拎著兩袋衣物來店裡洗,
等平頭山羊胡男友大約 9點鐘上完健身房的康貝課後來找他,
兩人再一起回家。
每次離開前,
宥總會露出靦腆的笑容禮貌地說:
「謝謝你的藍山咖啡哦~」
想了想,
前後已有兩個月都不見他男友的身影。
「今天沒有藍山咖啡嗎?」
他重複問一遍。
我發楞了半晌才緩緩回答:
『這幾天……沒煮咖啡。』
「沒煮咖啡?為什麼呢?」
因為我會想起一個人。
咖啡的香味讓我想起一個人。
一個存在於咖啡香味裡的人。
我以為只要分開的時間超出當初兩人在一起的時間,
就不會再思念了。
所以我閉上眼睛,
任由濃郁的咖啡香味麻醉著思緒,
但還是隱約感覺到思念隨著垂在半空中的指尖「滴答、滴答」落下,
落下的思念還來不及著地就融化,
輕輕飄浮著,
隨著滿室咖啡香又被吸入體內——
這是無止盡的思念啊。
宥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著我:
「再為我煮一次藍山咖啡,可以嗎?」
在洗衣機與烘乾機的轉動聲之間,
我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隨即轉身拿出咖啡豆和虹吸壺,
開始熬煮這四天裡的第一壺咖啡。
我無法拒絕,
他對愛情的執著。
『咖啡館的工作還好嗎?』
等待熱水滾開來的時候,我隨口問道。
「最近的我啊,怎麼也找不回記憶中的香味呢。食材還是一樣,室溫還是一樣,烘烤時間還是一樣,但打開烤箱那一瞬間撲鼻而來的香氣,卻感覺少了甚麼似的。少了『啊!如果能讓心愛的人嚐一口那就好了』的雀躍與衝動。原以為只是錯覺,但平日不多話的咖啡館老闆娘上兩個星期還特地問我『是不是失戀了』,指有顧客反映說蛋糕口味變質了,雖然還是美味,吃完後卻有股揮之不去的哀傷,心情隨之變得亂糟糟……」
『我想,那是因為你的心情也亂糟糟吧。」
「越找不回那香氣,我越慌。越慌,就越想不起幸福的香氣。突然想起師父說過的一句話:『如果忘了幸福的味道,那就找回當初令你感受到幸福的氛圍吧。』於是,我特地回來這兒,找尋幸福的氣味。」
雖然搞不清楚為何他的幸福氣味會在這兒,
但我還是專心用攪棒呈十字形地攪拌壺內的咖啡。
就在咖啡香氣四溢的那一刻,
他眼淚簌簌地流下:
「這就是……就是我記憶中幸福的氣味啊!」
「雖然天生體質喝了咖啡容易心悸,但我還是喜歡坐在滿室咖啡香的洗衣店裡,等著烘乾機叮一聲,然後雙手把滿滿、暖暖的衣服取出,小心翼翼地一件一件折好。彷彿怕讓我久等,他總是很準時地推開玻璃門,輕輕在我臉頰親一下,剛運動完的刺鼻汗水味、剛洗好衣物的檸檬香味夾雜著空氣中的咖啡香味,讓我頭暈目眩、臉紅心跳。回想起當時的我,是多麼地幸福啊……」
看著宥的淚水順著哭泣得扭曲的臉龐徐徐滑下,
流入他雙手緊緊捧著的咖啡杯,
空氣中的咖啡香氣也慢慢變得帶點酸酸的,
我開口說道:
『結束了的美好,就微笑揮手說再見吧。愛情是兩個人的愛情,生命卻是一個人的生命,王菲都唱了,反正最後每個人都孤獨。為了喜歡你親手做的甜點的食客們,要振作起來哦。生活嘛,到頭來最靠得住還是自己呢……』
「不要一直叫我靠自己!我也會累,也想要找個人依靠!」宥突然很激動地打斷我,手中的咖啡也被驚嚇得濺出了杯子。發現自己失態,他很快又低下頭:「對不起。我只是不想再抱著空氣睡覺,這要求很過分嗎?」
我一語不發。
我無法推翻一個人對愛情的祈求。
好想跟他說『沒愛情,你還有親情、友情啊…』,
但我清楚知道,
「好想好想有人陪在身邊」的心情不是親人或朋友所能取代的。
就像草莓蛋糕少了新鮮草莓,
就算你找蘋果西瓜芒果荔枝橙來取代,
那也不會是草莓蛋糕。
哭累了的他,
蝦子般光著腳側身捲縮在紅色雙人沙發上。
「我只是不想再抱著空氣睡覺,
這要求很過分嗎?」
看著他兩手緊握在懷裡的咖啡杯,
我不忍心,拿走他僅存殘留的記憶。
不是不懂「生命中還有許多其它美麗事物」的道理,
只是生活中有許多溫度,
不是「其它美麗事物」所能給予的。
就讓他,任性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