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洗衣店第三十四章: 幸福篇

便利洗衣店第三十四章: 幸福篇


最近在佈告欄上貼了張小紙條，
就隨手從過期雜誌撕下來的香水廣告頁面，
用馬克筆寫下：
對你來說，幸福是什麼？

一個禮拜在翻白眼間過去。

就在我趴在桌上睡午覺，
替走開的顧客把衣服從洗衣機裡拿出來再放進烘乾機，
專心讀著『台北爸爸/紐約媽媽』，
望著落地玻璃窗放空，
或是用力地聞著虹吸壺傳出來的咖啡香味的時候，
兩扇窗戶般大小的佈告欄，
不知不覺間已貼滿七彩繽紛的小紙條，
大多是雜誌內頁，
有的感覺是從筆記本或記事本中撕下來的白色或米色紙張，
還有餐巾紙、名片、發票、吃剩的竹棒等，
上面寫滿各式各樣的答案。

「夜夜笙歌，天天高潮。這個答案很搞笑。」
下班後外帶了兩碗豆漿冰沙來洗衣店做客的阿栗，
津津有味地呷著冰沙，
邊掃閱佈告欄上大大小小的留言。
『Charlotte說過高潮是會用完的。揮霍無度，難保哪天醒來突然就無感了……』
「我聽你這剩男胡扯。」無視於我的斜眼，阿栗的眼神繼續在佈告欄上游移，目光停在左下角一張明信片上。「幸福就是在拿波里吃著批薩，在馬納瓦圖尋找白色風車，在洞穴屋的陽台遙望著愛琴海，乘著哈利波特火車通往霍格華茲，坐在查爾斯橋靜靜地等待著日落。猜這是愛旅行的人寫的吧？」
『我可以用四個字總結這個人口中的幸福。』
「哦？」他感興趣地回頭看著我。
『天 • 天 • 旅 • 行。』
「哈哈！」他邊笑邊摀住嘴巴，才沒把豆漿冰沙噴在佈告欄上。「可是，如果真的天天旅行，旅行變成了生活，每天的生活就在旅行，不是很像游牧民族嗎？那麼，旅行又還有什麼特別意義呢？」
我淡淡地回答：『離開，就是旅行的意義。』

過去每結束一趟旅程，
期盼下一趟旅程的到來就成了生活的動力；
開了洗衣店後，
出門的機會變少了，
我慢慢學會用旅行的態度來生活。
一個人努力地生活，一個人默默地旅行。

『那你的幸福又是什麼？』
我輕輕蓋上烘乾機的機蓋，突然問道。
阿栗咬了咬嘴裡的芋圓，
想了半晌才回答：
「幸福就是在人來人往的機場裡，看著頭髮留長了或剪短了的她緩緩迎面走來，然後懷裡感受到久違的溫度。周遭一切就像被按下停止鍵般靜止，只有我們的愛在流動著……」
我不作聲，
任由清淡的豆漿香味輕輕包覆舌尖。
明明是甜品，
內心卻是酸酸的。

阿栗和女友 Megan 七年前在香港邂逅：
當時迪斯尼樂園正準備開幕，
他是國際新聞通訊社的紅牌攝影記者，
她是獨自背包旅行的紐約客，
他為了她臨時向通訊社請了一個星期的假，
她為了他延長旅程，
他帶她見識了香港的特色私房菜，
她讓他領悟到一見鍾情原來並非神話。
就在相識第 5個晚上，
他與她發生了第一次親密關係。
他送她到機場時，
兩人在登機門前緊緊地擁抱，
並許下每半年要一起出國旅行的承諾。
也是，愛的承諾。

兩人遊遍了歐亞美澳非各大洲，
原本還計劃趕在馬爾代夫沉沒前遠赴天堂潛水，
沒想到啟程兩星期前，
Megan 遇害了。
大白天被攫奪匪刺中要害當場喪命。
那已經是兩年前的事。
阿栗出席了她的葬禮後堅持獨自飛去馬爾代夫，
他說，那是他對她最後的誓言。


# 你那裡需不需要有人陪
你收不收得到我的思念
想要跟你飛
不用再尋找
陪在你身邊  我什麼都不缺 #


「那你又找到答案了嗎？幸福是什麼？」
他呈一字型地橫躺在雙人沙發上，
舉起左手彷彿想在空氣中捕捉些什麼似的，
望著天花板問道。
我慢條斯理地回答：
『幸福啊，就是隨著年紀越大，而變得越簡單、越純粹的安全感。』

年少時追求轟轟烈烈的愛情，
高調地戀浮誇地愛，
用盡所有力氣去製造浪漫、營造幸福；
現在的我，
卻只想追求細水長流的平淡幸福。
在陽光灑下的晴朗午後，
在藍山咖啡與熱巧克力之間，
我翻閱著『台北爸爸/紐約媽媽』，
你用大白上網讀著我寫的『便利洗衣店』，
偶爾一個眼神，
偶爾一個微笑，
已感受到無與倫比的安心。


隱約在黑暗中，
聽見他，默讀傷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