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不能遺忘的回憶] 尋找 (2003) Part IV 完結篇

第四話：夢 • 顏色 • 咖啡館

是一個懶洋洋的傍晚。


外頭的絲絲雨點兒悠閒地墜落著，咖啡屋裡的顧客三三兩兩，爵士音樂就像是魔術師一樣把人催眠在慵懶自得的狀態之中。桌上的洋芋片，吧抬邊冰冷的鐵高椅，還有旅遊雜誌。


他靜靜地，在享受著柳橙汁。
距離自己僅七米半遠的玻璃門突然被推開，輕輕地。一名看起來感覺是三十歲出頭、有著一米八高的健碩身材與烏黑捲髮的白衣男走了進來。


人是善變的，所以潮流的口味也就不斷地在改變，最近的單眼皮就挺吃得開的：王喜、周杰倫、陶子、阿雅、林憶蓮、陳小春、蕭亞軒、江惠、孔令奇、吳建豪、林凡等等等等，就連阿扁布什也是瞇瞇小眼且單眼皮的。


他最先註意到的，就是白衣男的單眼皮。
單眼皮似乎是常客，熟練地點了一杯純咖啡，不加糖不加奶精，端著深黑色的杯子走了過來，悠悠然地在他對面的沙發坐下。

他仔細一看，原來單眼皮身穿著白色無圖案綿質長袖上衣，米黃色的休閒帆布褲配上乳白色的涼鞋。一個近乎沒有顏色的完美組合，卻讓他感覺到單眼皮在不停地轉換著顏色：從踏進咖啡館的淺灰色，到和服務生微笑時的粉綠色，然後在沿窗沙發坐下來時的暗黃色及注意到他時的金黃色，還有現在忽深忽淺的藍色。雖然有點令人眼花繚亂，但顏色的轉換卻是那麼地自然，那麼地順暢，那麼地讓人舒服。


不是，不是因為咖啡館裡的燈光問題，也不是因為單眼皮穿了什麼魔法外衣。


單眼皮在轉換著顏色，可他不是變色龍。變色龍是隨著四周環境的需要與客觀條件而改變自身的顏色，沒有主見，也沒有擁有主見的自由。他們總是在保護著自己，為了保護自己而迎合四周所發生的變化。在公司裡，在家裡，在朋友堆裡，總會有這麼一兩隻的變色龍。見風駛舵，人云亦云。
但單眼皮不是。懶洋洋地躺在絨毛朱紅色沙發里，單眼皮的顏色時而是藍天般蔚藍，時而是雨天般陰霾。


“你不是本地人吧？” 單眼皮瞧了他一眼後，突然問道。
“你怎麼知道？”
“呵呵，你的顏色和我們的不一樣啊！”
“噢，是嗎？” 他還真的端詳著自己的皮膚，還摸了摸臉頰，想著自己是否真的那麼不一樣。


“第一次來？”
“嗯，那你一定是這裡的常客？”
“嗯…算是吧。” 有點遲疑的回答伴隨著節奏不一致的深靛色。


他輕輕地微笑著，靜靜觀看單眼皮身上顏色的轉變是一種享受。
“但也只不過1星期而已。” 單眼皮補充說道。
“1星期？”
“對啊！因為我也不是本地人啊！”
“哦是嗎？”
“嗯，我是東京來的，請了兩個星期假來到這兒的。原本還沒抱過什麼特別的期望，但沒想到就真的那麼僥倖讓我找到這了。”
“僥倖？找到這？”


單眼皮玄黑而深邃的的眼眸突然閃耀著絲絲紫光：“對啊！我可找久了呢。”
“找久了？”
單眼皮突然沉默猶豫了一下，只是靜靜地註視著我，過了一會才回過神來似的說：“你…不也是一樣的嗎？”


這回輪到他愣住了，只能僵硬地回以一個苦笑點了點頭。
紫光迅速地一閃而過，單眼皮的眼睛很快地便恢復了淡淡的褐色，輕輕說道：“是幾年前的事呢？大概是我剛剛認識了新女朋友分的那一段時間吧？那時候啊我也不知道去過了多少家的咖啡館，但就是沒找著夢裡面的那一家。”
“夢？夢裡面的那家？”


“嗯，每次踏進新的咖啡館時，心裡就會很緊張，會不會是這家啊？哦原來不是…有嘗試過問裡邊的服務生，他們也並不會很熱情地招呼你。心裡可能有點失望或迷茫，但心深處就是有種強烈的感覺，知道自己一定會找到的。所以我每個星期五的傍晚就一定會空出來去找這家咖啡館，就連女朋友都說我是不是喝咖啡喝上癮了，還是籍著去咖啡館的藉口來和別人約會啊？哈哈，她哪知道那麼多？我也不想被她視為怪人，所以就沒多說了。”
“呵呵，也難怪啊…”

“過了好幾年，不知喝過了幾百杯，還是幾千杯的純咖啡後，上天終於讓我找到了這裡。就是這裡，這裡就是每晚在我夢裡出現的咖啡館。你知道當我第一次來到這裡的時候，是什麼反應的嗎？呵呵，我真的就有那種終於找到你了的感覺，真的。雖然如此，一踏進來時的心中卻是很平靜的，並不會太興奮或激動。我習慣性地向館子裡環視了一下，然後就在這個位子坐下來了。”
“這個位子？”


“對啊，就是我現在坐的沙發。我每個位子都坐過了啦，始終覺得這個沙發的感覺最棒。以前在夢裡的時候，自己就好像是在拍戲現場觀看一樣，有一種旁觀者的感覺，看著服務生走來走去，顧客一個接一個地進來，又一個接一個地買單離開。但現在，我卻是活生生、很真實地來到了這裡，融入了這裡。雖然還是看著這裡的服務生忙碌地走來走去，然後各式各樣的顧客一個接一個地進來，又一個接一個地買單離開，但是感覺就是那麼地真實。很自然，感覺就好像我本來就應該是屬於這裡的一樣。”


單眼皮的顏色是柔和的，深淺不一透明般的寶藍色在緩緩地流動著。


單眼皮緩慢地轉頭引導著他的視線，然後寶藍色開始有點起伏不定地跳躍著，有點得意洋洋地說道：“你看那吧台，一個星期前可是沒有的哦，那是因為老闆突然覺得員工和顧客之間好像有著一種隔閡，所以才決定設置那吧抬的部分讓顧客可以目睹員工製作咖啡的過程，也可以和員工們聊天，當然如果你要訴苦投訴說心事當然也行了，呵呵。多了一個選擇，少了一份陌生感，結果顧客的反應還真挺不錯。


“這些紅色的沙發，其實也不在咖啡館剛開始的設計藍圖之中，因為老闆討厭死紅色了。但後來一天這裡來了一位身穿紅色透紗連身裙的女顧客，可把老闆給迷倒了。老闆說他始終無法忘懷她那誘人的朱唇，還說她是他一生中看過最美麗的女人，所以就買了這麼一系列的紅色沙發，好讓他時時刻刻都能夠想起這位最美麗的女人。呵呵…


“還有還有，你有上過這裡的洗手間嗎？”
“嗯…還沒…”
單眼皮很調皮地眨了眨眼，臉色突變為絢麗的鮮紅：“哈，那你待會兒一定要去看看了。洗手間門外的男女標誌，可是這裡的一名顧客畫的哦！”
“顧客畫的？”
“是啊！那時是因為那顧客掉了錢包所以沒錢付帳，便替老闆畫了這兩個標誌。可別瞧不起這個人哦，原來他是日本某漫畫家的助手，剛好一個人來著度假！哈哈，畫得也真不錯，很逗趣。” 單眼皮全身又轉換了而閃爍著金黃色，不停地在閃動著，在空中揮舞著的雙手明顯地難掩心中的喜悅。

他也跟著笑了：“你怎麼知道這裡這麼多東西的啊？”
單眼皮吮了一口純咖啡，深黑色的咖啡在一片金黃色的海洋中迅速地散開，最後好像被完全吸收似的消失掉了，然後金黃色緩緩地暗淡下來，被一種很深，很深的藍色所取代。


“因為我每晚都夢見這裡啊！這裡每張桌椅的擺設，這裡的服務生，這裡的顧客，全都在我夢裡出現過。有時一夢見，咦，怎麼不同了？原來是來了幾張新的沙發，或是把昨天偷懶的員工給辭掉招來了新的。一切是那麼地真實，也是那麼地熟悉。” 說著說著全身開始散發出夢幻藍色，單眼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慢慢地舒出：“這裡，真的很舒服，很舒服。”
“那你打算怎樣？搬來這個城市？買下這裡來經營嗎？”


原本緩緩流動著的藍色閃了一閃而停滯著，眼眸再度閃過懾人的紫光，單眼皮很驚訝似的看著他：“怎麼會呢？我都找到了呀！”


他愣了一下，然後笑了。本來只是淡淡的微笑，但越想越覺得自己的問題無聊，而放開聲笑了出來：“哈哈，對啊，你都找到了。”


原來，有時事情就是那麼地簡單。


傍晚的夕陽散發著最後的一點熱量，透過他身旁的落地玻璃照射進來，襯托出單眼皮身上那朦朧神秘的色彩。
神秘的色彩，卻也是最簡單的色彩。






後記

他想起了藍珍珠女孩。風衣人。藍貓。單眼皮。


“也有可能是你已經知道了，而你卻不願正視它，告訴自己原來自己是在尋找這樣東西。”


“可是沒去找著那東西，就總覺得生活或人生缺了什麼似的。”


“你也別再壓抑了。”


“我都找到了呀！”

他不相信宿命，但也不排斥宿命存在的可能性。若說一個人的人生是一條樓梯的話，那 “尋找” 便是在這一條長長的樓梯上努力地爬上第59級、第81級或是第100級的一個過程。即使一個人在尋找的過程中不知道究竟自己心裡面的落腳點是哪一級，但還是會不停地爬上去。


旁人會問，你這麼努力地爬上去那級幹什麼？
沒幹什麼，就只是要爬上去而已。過了之後，再繼續人生。過了之後，再重新出發，繼續人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