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洗衣店第三十八章: 想愛篇

便利洗衣店第三十八章: 想愛篇

哭累了的他，
蝦子般光著腳側身捲縮在紅色雙人沙發上。
「我只是不想再抱著空氣睡覺，
這要求很過分嗎？」
看著他兩手緊握在懷裡的咖啡杯，
我不忍心，拿走他僅存殘留的記憶。

*** *** ***

「今天沒有藍山咖啡嗎？」

正好讀到第36頁「可以不用曬乾墊被了，不用分頭清洗大量的衣物了」，
思緒突然被一把斯文清秀的聲音打斷，
我放下手中吉本芭娜娜的『どんぐり姉妹』，
抬頭一看，笑了：
『哦，是宥。』

28歲的宥是便利洗衣店的常客，
吃過兩次他送的千層蛋糕，
才知道他是隔兩條街一家咖啡館的甜點師傅。
每週五晚都會拎著兩袋衣物來店裡洗，
等平頭山羊胡男友大約 9點鐘上完健身房的康貝課後來找他，
兩人再一起回家。
每次離開前，
宥總會露出靦腆的笑容禮貌地說：
「謝謝你的藍山咖啡哦～」

想了想，
前後已有兩個月都不見他男友的身影。

「今天沒有藍山咖啡嗎？」
他重複問一遍。
我發楞了半晌才緩緩回答：
『這幾天……沒煮咖啡。』
「沒煮咖啡？為什麼呢？」

因為我會想起一個人。
咖啡的香味讓我想起一個人。
一個存在於咖啡香味裡的人。

我以為只要分開的時間超出當初兩人在一起的時間，
就不會再思念了。
所以我閉上眼睛，
任由濃郁的咖啡香味麻醉著思緒，
但還是隱約感覺到思念隨著垂在半空中的指尖「滴答、滴答」落下，
落下的思念還來不及著地就融化，
輕輕飄浮著，
隨著滿室咖啡香又被吸入體內——
這是無止盡的思念啊。

宥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著我：
「再為我煮一次藍山咖啡，可以嗎？」
在洗衣機與烘乾機的轉動聲之間，
我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隨即轉身拿出咖啡豆和虹吸壺，
開始熬煮這四天裡的第一壺咖啡。

我無法拒絕，
他對愛情的執著。

『咖啡館的工作還好嗎？』
等待熱水滾開來的時候，我隨口問道。
「最近的我啊，怎麼也找不回記憶中的香味呢。食材還是一樣，室溫還是一樣，烘烤時間還是一樣，但打開烤箱那一瞬間撲鼻而來的香氣，卻感覺少了甚麼似的。少了『啊！如果能讓心愛的人嚐一口那就好了』的雀躍與衝動。原以為只是錯覺，但平日不多話的咖啡館老闆娘上兩個星期還特地問我『是不是失戀了』，指有顧客反映說蛋糕口味變質了，雖然還是美味，吃完後卻有股揮之不去的哀傷，心情隨之變得亂糟糟……」
『我想，那是因為你的心情也亂糟糟吧。」
「越找不回那香氣，我越慌。越慌，就越想不起幸福的香氣。突然想起師父說過的一句話：『如果忘了幸福的味道，那就找回當初令你感受到幸福的氛圍吧。』於是，我特地回來這兒，找尋幸福的氣味。」

雖然搞不清楚為何他的幸福氣味會在這兒，
但我還是專心用攪棒呈十字形地攪拌壺內的咖啡。
就在咖啡香氣四溢的那一刻，
他眼淚簌簌地流下：
「這就是……就是我記憶中幸福的氣味啊！」

「雖然天生體質喝了咖啡容易心悸，但我還是喜歡坐在滿室咖啡香的洗衣店裡，等著烘乾機叮一聲，然後雙手把滿滿、暖暖的衣服取出，小心翼翼地一件一件折好。彷彿怕讓我久等，他總是很準時地推開玻璃門，輕輕在我臉頰親一下，剛運動完的刺鼻汗水味、剛洗好衣物的檸檬香味夾雜著空氣中的咖啡香味，讓我頭暈目眩、臉紅心跳。回想起當時的我，是多麼地幸福啊……」

看著宥的淚水順著哭泣得扭曲的臉龐徐徐滑下，
流入他雙手緊緊捧著的咖啡杯，
空氣中的咖啡香氣也慢慢變得帶點酸酸的，
我開口說道：
『結束了的美好，就微笑揮手說再見吧。愛情是兩個人的愛情，生命卻是一個人的生命，王菲都唱了，反正最後每個人都孤獨。為了喜歡你親手做的甜點的食客們，要振作起來哦。生活嘛，到頭來最靠得住還是自己呢……』
「不要一直叫我靠自己！我也會累，也想要找個人依靠！」宥突然很激動地打斷我，手中的咖啡也被驚嚇得濺出了杯子。發現自己失態，他很快又低下頭：「對不起。我只是不想再抱著空氣睡覺，這要求很過分嗎？」

我一語不發。
我無法推翻一個人對愛情的祈求。
好想跟他說『沒愛情，你還有親情、友情啊…』，
但我清楚知道，
「好想好想有人陪在身邊」的心情不是親人或朋友所能取代的。
就像草莓蛋糕少了新鮮草莓，
就算你找蘋果西瓜芒果荔枝橙來取代，
那也不會是草莓蛋糕。

哭累了的他，
蝦子般光著腳側身捲縮在紅色雙人沙發上。
「我只是不想再抱著空氣睡覺，
這要求很過分嗎？」
看著他兩手緊握在懷裡的咖啡杯，
我不忍心，拿走他僅存殘留的記憶。

不是不懂「生命中還有許多其它美麗事物」的道理，
只是生活中有許多溫度，
不是「其它美麗事物」所能給予的。

就讓他，任性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