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洗衣店第四章：活着篇

便利洗衣店第四章：活着篇


一生一世，
是世间许多情侣愿意为彼此所许下的承诺；
但如果这段感情附有期限，
没有天长地久，
也无法海枯石烂，
你还会选择这段感情吗？


一个微热的傍晚，
暖风就像老朋友般轻轻拂过，
无需打招呼，
也已暖入心窝。
就在店铺准备打佯时，
他走了进来。
深黑色的头发和他的眼睛一样，
黑得很透彻很深邃，
宇宙黑洞般地透彻深邃。
白色长袖衣的两边袖子卷至手肘，
失去光泽的银色手链，
脚上穿着的是深棕色的凉鞋。
都是，
很哀伤的颜色。
不想惊醒任何人，
他轻轻地推开店门，
把几件衣物放进洗衣机里，
然后在柜台前的咖啡桌坐了下来。
缓缓地从裤袋里拿出香烟，
点上一根，
袅袅的烟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也静静地走上前为他倒了一杯蓝山咖啡。
“已经一年了。”
他头也没回地说道。
我甚至怀疑从他走进店里后有没有看过我一眼。
然而，我也习惯了。
当一个人的眼里只有另一个人，
其他人事物都只不过是模糊不清的过眼云烟。
眼里只有那个人，
因为心里只有那个人。


“对啊，没想到转眼间便这么一年了。”
我回答说，“这些日子，你还好吧？”
他轻靠在椅背上，深深呼了一口气：
“还好吧。好好生活下去，是他离开前对我的嘱咐。我连反驳的机会也没有。还能怎样。”
我凝视着他：他老了。
虽然也有近40，
但他以前看起来精神奕奕地；
眼前的他，
已失去了昔日的神采，
整个人的生命力仿佛在一年前便被消耗殆尽，
如今他活着，
只为了一个承诺。
只为了一个死人的承诺。





我翻过另外一只咖啡杯，
倒入蓝山咖啡，
因为我知道，
这一刻的他，
还有另一个他在他的身边。


“这一年来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真的不知道。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查看手机，以为他还会发什么早安啦的简讯；每晚睡觉时，都能感觉到他就在我身边，可能他趁离开前把自己的体温留在我床上了吧？否则他离开时怎会如此冰冷？”
他皱着眉头，
似有似无地望着空中逐渐散去的香烟，
眼前的他和我五年前在 IKEA 里看到的他差不了多少，
时光的影像失焦地重叠在一起，
唯一不同的是，
如今他双眼已从当年的琥珀色，
变成呆滞的深褐色。
“你也知道他很喜欢香港，所以我特地飞去香港，循着他拍过的照片去寻找他走过的道路。走在照片中的街景，我感觉他其实就在我身边，跟我说，天气好冷哦！我们去吃热腾腾的云吞面，好不好？然后他就牵起我那冻僵的手放进他寒衣的口袋里，紧紧地握着，让我感觉到他的体温。”
他右手紧握着咖啡杯，
可惜只有冰冷的金属，
没有熟悉的温度。


我小声地说：
“但是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
他这才转过头来看着我说：
“过下去。当然，一个人也得活下去。有时回想起来我会觉得自己很傻，明明是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这么一个结果，可是我就是很天真地以为自己能够承受得住，接受得了任何结局。但没想到这一天，原来是那么地难受，那么地难熬。”
我握着他的右手问说：
“可是你没有后悔过，不是吗？”
“爱一个人，还有所谓的后悔吗？打从他闯入我的生活，我就不曾后悔。他生病又怎样？我从来没闪过一丝放弃的念头。因为我想要和他在一起，就是这么简单。反而是他多次要赶我走，执意要我离开…我知道，他都是为了我好，他认为自己只会是别人的包袱；但我真的不介意！因为，我真的很爱他…”


我残酷地说：
“但其实你俩都很清楚，双方总有一天会离开对方…”
他顿了一顿，才说：
“可能着就是所谓的只在乎曾经拥有吧！但说真的，我没那么潇洒，其实我更期望的是可以和他一起活下去…” 他闭上了疲惫的眼睛继续说，“这样也好，能够在他身边陪伴他离开，感觉自己永远就会在他身旁。这样也好，如果是我先走的话，现在悲痛叹气的便是他了，我真的舍不得让他那样一个人活下去，让我来承受这一切好了。”


轻轻地，
我倒了杯咖啡给自己，
呷了一口后缓缓地说：
“但如果他在天上看着你的话，你觉得他会想要看见现在你这个样子吗？他应该也希望你能快乐地过日子吧？”
他的手托着长出胡渣的下巴，
没有回答。
其实，他比谁都清楚。
我继续说下去：
“他曾经好几次要赶你离开他的身边，就是因为不想要到最后给予你丧失爱人的悲痛…他必定也非常挣扎，该留在你身边？还是早点放手让你走？虽然最后你决定留在他身边，守护着他照顾着他；但我相信，离开了的他会希望你能放开手，就像当时他愿意为了你好而放开手一样，期望着你能把他放开，好好地活下去。”


林一峰在《活下来》也唱过：
“通通都走过 那一切
仍然凭着回忆活下来
我们 仍然凭着奇迹活下来”放开手吧，
好好活下去，
这是爱你的人所必然期盼看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