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洗衣店第二十二章：寂寞篇

便利洗衣店第二十二章：寂寞篇

『單身時的一個人，和遠距離時的一個人，感覺好不同。』
「怎樣不同呢？」
『寂寞空虛多了。』
「所以說啊，寂寞不寂寞，永遠不是有沒有人在身邊的問題，而是有沒有人在心裡的問題。」

媛分手了。

這應該是聖誕節前後一個星期，
繼她告訴我跑去微整形後，
又一個令我感到震驚得差點忘了呼吸的驚嘆號。
「不能等過了節才分嗎？」
搞不清楚重點的我第一時間這麼嘀咕道，
隨即又明白，
愛情要來，狂風暴雨也會來；
愛情要走，太平盛世也會走。


“We twa hae run aboot the braes
And pu'd the gowans fine.
We've wandered mony a weary foot,
Sin' auld lang syne...”


聖誕節後的洗衣店，
總是格外安靜，
就像派對裡獨自躲在角落嚐著雞尾酒，
遙望舞池裡狂歡的人群，
置身事外。
我拿起抹布，
聞著洋溢滿室的藍山咖啡香，
隨著 Mairi Campbell & Dave Francis 演唱的 “Auld Lang Syne” 緩緩擦拭着，
水蜜桃聽著我那走調的旋律慵懶地伸了伸懶腰，
「你管我。」
我朝水蜜桃作了個鬼臉，
繼續拿著抹布在四下無人的店裡哼唱。

一個、兩個、三個洗衣機，
一個、兩個、三個烘乾機。

每年的最後一天，
我都會重復同樣的動作，
把店內洗衣機和烘乾機的圓形玻璃門全打開來，
仔細地、慢慢地擦，
邊輕聲地說：辛苦你啦∼
有時候還會蹲在洗衣機跟前，
就像『花樣年華』裡的梁朝偉對著樹洞那樣，
把所有不滿所有怨言所有牢騷所有委屈所有鬱悶所有苦水所有眼淚所有負面情緒都告訴洗衣機，
深呼吸之後，
再把玻璃門關上，
按下脫水按鍵，
讓自來水稀里嘩啦、稀里嘩啦地把一切給沖走……

「妳知道嗎？媛啊，決定跟她未婚夫分手了。之前對方求婚時，她說沒有想要進一步的衝動，我心想她應該是還沒準備好吧。還好他沒像最近網絡上那個點擊率超過200多萬人、利用手卡來求婚的男生那樣，否則被當面拒絕就很糗了…唉，沒想到短短幾個星期後，兩個人就結束了。前後四年的感情就醬結束了。分隔兩地的思念最終還是結束了。」
洗衣機沉默不語。

我有氣無力地站了起來，
關上玻璃門，
讓清空的洗衣槽放滿了水，
倒入一小瓶白醋，
等小白 30分鐘後把我叫醒，
再把水給放掉。

把無奈還有惋惜統統放掉。

拆禮物日下午，
隔壁書店依然播著 Michael Buble 的 “Christmas” 專輯，
讀著達斯在迷宮花園裡跟艾瑪說出自己即將跟希薇結婚的消息，
心裡不禁抽了一下，
「你們明明就相愛，為什麼不在一起呢？」
『達斯的手臂環繞著她，臉龐貼著她赤裸的頸部，聞著她身上洗髮精和絲綢沾上濕氣的味道……』
「艾瑪也呼吸著他頸部的味道，鬍後水、汗味、酒精以及西裝的味道。他們就這樣站著許久，然後她倒抽一口氣，開始說話……誒？」我回過神來，轉過頭去才發現媛微笑著站在身後。「妳什麼時候進來的？」
『就在達斯的手臂環繞艾瑪的時候啊，哈哈！你還真遲鈍誒，都在你耳邊唸了一小段，居然還沒發現到……』她徑自走到咖啡桌對面的咖啡色沙發坐了下來，搖了搖手中的白色塑膠袋。『嗱，你喜歡的仙草芋圓珍珠豆漿。』

我笑了。


“I won't ask for much this Christmas
I won't even wish for snow
No, I'm just gonna keep on waiting
Underneath the mistletoe

There's no sense in hanging stockings
There upon the fireplace cause
Santa here won’t make me happy
With a toy on Christmas day...”

花了一碗甜品的時間，
媛娓娓道出她結束四年戀情的決定：
『我累了。答應過的戒菸啊、省錢買房子啊等承諾，一件也沒做到。要是他連自己許下的承諾都不當作一回事，我也實在沒辦法跟這種人組織家庭。除非他一夜之間脫胎換骨或是奇蹟發生，不然勉強在一起只會是無止盡的痛苦。我平安夜當晚冷靜地跟他說，我不想再這樣耗下去，還是分手吧。』
今天的仙草不知怎麼的，
融化在舌尖時感覺好苦、好澀，
我生硬地吞下嚼了很久的芋圓後勉強問道：
「不分居就離婚？」
『我跟他是遠距離的。』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不暫時分開冷靜下，直接分手？」
『我是對他說分開冷靜下，但心裡其實已做了分手的打算。人家田馥甄都唱了，愛錯就愛錯，早點認錯，早點解脫，我不想再拖拖拉拉。』媛吃下最後一粒芋圓，望著依偎在腳邊睡午覺的水蜜桃，嚼了半晌才繼續說：『但原來單身時的一個人，和遠距離時的一個人，感覺真的好不同。』
「怎樣不同呢？」
『寂寞空虛多了。』
我嘆了一口氣：「所以說啊，寂寞不寂寞，永遠不是有沒有人在身邊的問題，而是有沒有人在心裡的問題。」

談遠距離戀愛，
確知自己被掛在心上，
即使對方不在身邊也感覺很踏實、很有安全感；
思念著一個人，
期待哪天能再跟他見面，
心裡亦很甜蜜、很幸福……
然而，
當愛情突然不見了，
內心彷彿挖空了一大塊、
被全世界遺忘、
抱著空氣睡覺的落寞與空虛感，
幾個月前才嚐過失戀滋味的我怎會不明白——
稍稍不留神，
寂寞就趁虛而入，
狠狠地把裝滿回憶的抽屜拉出來，
翻箱倒櫃，
美好的醜陋的懷念的悲傷的感動的難堪的遺忘的不捨的一籮筐全挖出來，
直到疲憊的淚腺再度失守決堤，
才甘願罷休。

親愛的媛啊，
有些寂寞，
是朋友填補不了，
是工作填補不了，
是肉毒桿菌填補不了，
是美麗衣裳填補不了，
是再多芝士蛋糕或巧克力冰淇淋也填補不了的。
等待過程中，
妳就淡然地擁抱著寂寞，
期待下一個他的出現吧。

大大的擁抱。